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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返中國人的孩童時代
《棲于桑林》作者以《詩經》療愈荒蕪,在《詩經》里尋找中國人的精神底色
發(fā)布時間:2023-09-11 來源:中山日報


   《棲于桑林》兩名作者分享創(chuàng)作故事。

在分別與冷啟迪和吳娟聊起她們近日共同出版的新作《棲于桑林——從<詩經>走進中國人的孩童時代》(以下簡稱《棲于桑林》)時,她們二人不約而同從剛剛上演的兩部電影聊開,冷啟迪聊的是《長安三萬里》,吳娟聊的是《封神》,無疑,這兩部電影都與《詩經》相關。冷啟迪談到了《長安三萬里》開篇里李白吟誦《黃鳥》,《黃鳥》里講到了秦穆公坑殺三位賢良為他殉葬,她驚異于編劇對于《詩經》的熟悉。吳娟聊到《封神》里周武王在朝歌戰(zhàn)敗逃回西岐時撲面而來的是金黃的麥浪,此景讓她十分震撼。

這些遠去的歷史都能在《詩經》里找到相應的詩歌,而遠去的詩魂到底會給今人帶來什么啟示?這正是她們想通過《棲于桑林》想要表達的?!稐谏A帧窂淖匀缓腿宋牡慕嵌冉庾x《詩經》,分為“物語”和“心經”兩部分。前者為吳娟主筆,后者為冷啟迪主筆。

歸去來兮 草長豆稀

吳娟離開媒體做自然教育已經接近9年,甚至更長,那時候她的兒子丁丁還只有四五歲,跟著她一起去自然界看山、觀察植物、去認識各種鳥類,大部分時間母子兩人都以“放養(yǎng)”的狀態(tài)在自然中恣意生長。

如今,他們的家從城里搬到了旗溪。他們住在一棟從村民手中租來的兩層樓房里,養(yǎng)了一條皮毛黑白相間的狗,看不出來品種,大概是土狗。門前有她從農場里租來的半畝地,她用簡單的枝條圍了個籬笆。地里長滿了植物,乍一看,全是草,仔細看里面有很多叫不出名的植物,但是她都認得。地里有一個不規(guī)則的小池子,自己挖的,非常小,叫它豆池非常貼切。里面種著幾株稻子,都讓蟲子咬得七零八落了。豆池里還種著她后來經常舉例的荇菜,《詩經》里有專門說荇菜的詩,據(jù)她介紹,非常好養(yǎng),開出來的花是黃的。有時,她把植物帶到課堂上作為獎勵給大家。柵欄門口攀爬著幾株藤蔓,她扯出一株說那是舒婷筆下的“凌霄花”,對,就是《致橡樹》中的凌霄花——

我如果愛你——

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,

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;

我如果愛你——

絕不學癡情的鳥兒,

為綠蔭重復單調的歌曲

……

無論如何,看著眼前的土地和豆池,都會讓人想起陶淵明在田園里的耕種,“種豆南山下,草盛豆苗稀”。顯然,她和陶淵明一樣并不在意豆是不是要長得好,她在意的是能不能自在。

吳娟和冷啟迪二人2006年復旦大學畢業(yè)后同時來到了中山。她們彼此相攜,共同渡過了很多難關。吳娟做自然教育以后,冷啟迪經常友情出演幫她。從2019年開始給熱愛自然的人們開課講《詩經》,起初是源于被《詩經》里自然純樸的日常生活所吸引,她們通過《詩經》里的物來跟現(xiàn)代人的生活產生聯(lián)接。

在過去的三年里,全球的疫情幾乎改變了整個世界。很多人被迫停下腳步面臨著不同的問題。對于寫《棲于桑林》的兩位作者來說也遇上了自己的問題,吳娟患上了抑郁,冷啟迪遭遇上了情感困惑。其間,還包括了兩位復旦校友的病逝。這本書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的,在采訪中,她們都談到了《詩經》給予她們的治愈功能。

在過去三年里,她們用自己的方式解讀《詩經》。解讀《詩經》變成一件非常具體的事情,她們重返早期中國人的精神世界,花費時間去思考從前走過的路和今后想要走的路。吳娟把重點放到了《詩經》里出現(xiàn)的動物和植物,冷啟迪把重點放到了《詩經》里具體的人。因此,這就有了她們各自的那一部分,吳娟的叫“物語”,冷啟迪的叫“心經”。

思無邪 在悲苦的世間真誠地活過

《物語》把目光放到了自然中的萬物,她說,“我的文章里面寫到了很多跟孩子相處的一些事情。當我們了解中國文化中關于孩子成長的時候,我們再來看今天的孩子,就會覺得今天的孩子很可憐,他們其實需要自然,因為人本身就是從自然中走出來的,這是刻在人類基因里的。《詩經》可以說是刻在中國人記憶里面的文化基因,自然是刻在人類成長基因里的,我們的孩子是需要自然的。”

她認為,《詩經》的核心精神就是“思無邪”。思無邪非常接近于人類的孩童時代,孩童是真誠的?!对娊洝氛鎸嵲佻F(xiàn)了中國文化最早期的樣子,你了解它也就是了解我們自己。很多時候我們并不了解冰山下面的文化,但是當我們去讀《詩經》,我們就能夠看到中國人骨子里的一些東西。所以,讀《詩經》不僅僅是了解中國歷史,還是了解我們自己。思無邪就是我們文化里最初的模樣——自然、真誠。

從文化淵源來比較《詩經》與《荷馬史詩》,《荷馬史詩》關注的是人與人、人與神的關系,他們并不過多關注自然;而《詩經》更關注自然,其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一定是在自然狀態(tài)下發(fā)生的。

吳娟聊到《封神》里周武王在朝歌戰(zhàn)敗逃回到西岐時,電影里出現(xiàn)金黃的麥浪。此景讓她感動落淚,這與普通的情感不同,她看到的是麥浪里的理想社會。金色的麥子和頂著黃花的荇菜,象征著豐收、溫暖,以及土地給予人類的厚愛。

就算是讀《詩經》,你也會發(fā)現(xiàn)人世間苦難是居多的,但《詩經》教給我們的是跟隨苦難,接受苦難,正視苦難。“像《七月》里面呈現(xiàn)的就是那些為貴族做華麗衣服的人,他們自己是沒有衣服穿的,但是當他們去收割麥子的時候,雖然麥子是敬獻給貴族的,但他們收割麥子的那個當下是很喜悅的。在詩的前半部,描述的是農活,你能感覺到他是很喜悅的,詩的后邊會有一句很悲傷的話,但這悲傷的話不影響他跟自然相處。所以你能看見人世間的矛盾?!?/p>

《七月》是悲苦的,卻帶有力量,這種力量來自于土地帶給他們的自信、確定、堅實的感覺。

在水一方 愛一定是具體的

西周時代的召南、周南所在的漢水上游正是冷啟迪的家鄉(xiāng)所在地。小時候她聽父親說起過那里是《詩經》的發(fā)源地之一,但是她并不在意。在年輕人的心里,那是一個正在衰微的汽車之城,住在城里的人也毫無詩意,他們每天朝九晚五平淡乏味,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一起打麻將。她想逃離那樣的地方。

再細讀《詩經》已經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,這時,她才真正意識到了她的家鄉(xiāng)在久遠的歷史長河中有過影響后世中國的文化,她在《詩經》里重新認識了漢水?!对娊洝防锏恼倌?、周南,特別能夠代表儒家傳統(tǒng)文化里面那種中和的思想——“樂而不淫,哀而不傷”?!对娊洝分械恼倌虾椭苣纤幍赜?,是西周時代最重要的聚居地,也是漢文化的起源地。 召南、周南是召公、周公所轄之地?!对娊洝返氖鍑L中,所收召南、周南之風皆有平易之心,溫柔之氣。比如“南有喬木,不可休思。漢有游女,不可求思”“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”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華。之子于歸,宜其室家”。

為什么會形成這樣的詩風,她開始思索人與地理,人與自然的關系。她想把這樣的關系從概念中掙脫出來變成非常具體的人與物。

冷啟迪對這樣的觀點比較認同,“因為知識分子長時間里都喜歡抽象的概念勝過具象的事物,所以他往往難以對具體的人表現(xiàn)出關愛。在他們的想象中,抽象的人是美好的,抽象的人存在于理念中,具象的人都是有缺陷的。但是,真正的愛一定是對具體的人的愛。”

所以,她關注的是詩經里具體的人。比如,她在《心經》里寫到的“最美愛情”是她在讀《女曰雞鳴》里領悟到的——

女曰雞鳴,士曰昧旦。子興視夜,明星有爛。將翱將翔,弋鳧與雁。

弋言加之,與子宜之。宜言飲酒,與子偕老。琴瑟在御,莫不靜好。

知子之來之,雜佩以贈之。知子之順之,雜佩以問之。知子之好之,雜佩以報之。

這首詩的大概意思是講一對平民夫妻的生活日常。公雞早上叫了,老婆就叫老公起床去打獵,老公想偷懶,賴床不肯起,就說天上的星星都還在。老婆就哄他起床說,你去打獵了,咱們一家子才有吃有喝,快快樂樂地活下去。這是前兩段的日常生活。后邊第三段說的是老公又過來哄老婆,給她贈佩飾以表愛意。

她覺得最美的愛情不過就是“一屋二人三餐四季”,“愛,就在平凡的一屋二人三餐四季里,始于顏值,敬于才華,合于性格,久于善良,終于人品。這樣的愛,給人安心慰藉,所以歷久彌新。”

棲于桑林 中國人的精神底色

“從前往后讀,讀的是天地自然、鹿鳴春澗;從后往前讀,讀的是滄海一粟,人間悲歡?!崩鋯⒌险f如果此書有腰封,她會把這句話寫到腰封上。

冷啟迪覺得,從經驗上來看,一個作品要產生共鳴,一定要跟當下的人發(fā)生情感和生活體驗關聯(lián),這樣的作品才具有穿透力和說服力,以及延伸感。所以,她們希望這本書的寫作不只是停留在那個時代,它是要跟我們的生活有映照的。

回到305首《詩經》文本,它也要具體到一個讓人可以理解和想象的空間。而《詩經》本身就是一個民間的勝利,因此,這個空間是要還原一個民間的生活狀態(tài)的。我們在細讀《詩經》的風、雅、頌首篇的時候,都會發(fā)現(xiàn)首篇都在講一種理想的社會,理想的社會是什么呢?是秩序。吳娟舉例說《關雎》是風的首篇,它講的是家庭的秩序,而《鹿鳴》說的是社會的秩序,君臣、賢士,以德為美??鬃訛槭裁磿选蛾P雎》放到首篇,是因為他理想中的政治和社會狀態(tài)是需要秩序的。

從商到周,它其實就是要從一個從逐利無序的商業(yè)社會回到穩(wěn)定有序的農耕社會,這是一個巨變,是周文王對于整個周朝重新塑造的過程——讓人要活在某種秩序中。這種秩序又來自于對土地的熱愛。這個塑造的過程奠定了華夏文明的文化基因。

如果要從抽象到具體去描述這樣的場景,就是“桑林”?!对娊洝防锩嫒种脑姼瓒汲霈F(xiàn)了“桑”。桑和桑林是他們的日常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,既是他們的生活環(huán)境,也是他們的生產環(huán)境,是安居樂業(yè)重要表現(xiàn)。從生活場景到精神世界,桑林作為實物和重要意象,共同構成了早期中國人的精神世界。最終,我們的文化選擇了中正平和、溫柔敦厚這種文化性格指向的秩序,并成為了我們共同的精神底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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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啟迪:畢業(yè)于復旦大學中文系,《中山日報》記者,著有《夢回東方:華僑華人百年心靈史》(合著)、《生活的藝術和藝術的生活》。

吳娟:復旦大學新聞學院碩士,曾任職中山日報社,現(xiàn)為自然教育從業(yè)者,叮咚荒野學堂主理人,著有《飛鳥相與還》(合著)。

◆編輯:龍慧◆二審:馮嘉揚◆三審:周亞平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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